Goodfornothing

Just keep writing.

【伪同人】偶遇•一

#由一篇游记引发的脑洞

#不是同人

#但是最近在看鬼怪所以写的时候一直在脑内两位大叔

#你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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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雷克雅未克


“送他离开之后,我沿着鸭子湖走了半个多小时,手脚是热乎的,但脸被冻得好像一碰就会碎掉。路旁一间忘记了名字的酒吧刚刚开始营业,我推门进去,跟正在搬凳子的酒保撞了个满怀。他比我高大半个头,长得像圣诞老人的远方堂兄——虽然我没见过圣诞老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远方堂兄——那酒保大惊小怪地嘟囔了句什么,迈着跟他身材极不符合的小碎步转到吧台后面,倒了一小杯威士忌递给我。我接过来仰头吞下,他的络腮胡动了动,露出一个略显憨厚的微笑。

烈酒烧过喉咙的灼热和脸上血液回流的刺痛盖过了心里顾影自怜的那点酸胀,我坐在吧台旁边盯着窗外发呆,享受着酒精带来的恰到好处的晕眩。酒保指指我的杯子,竖起一根手指问我:“One more?”见我摇头,他促狭地眯起眼睛说:“It hurts, doesn't it?”

我稀里糊涂地点头。

It hurts.


唐不甜

公元20xx年11月13日

于冰岛REK“


1.

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内,橱窗女郎们熟练地扭动着肢体招徕顾客,暧昧的光影里弥漫着纵欲的味道。路边阴暗的角落里,相机镜头被一双手托住,慢慢调整着焦距和光圈,屏幕上的人影逐渐清晰——

年轻男人皮肤白皙,高挑瘦削,火焰状的纹身从裸露的脚踝一直蔓延到膝盖,消失在宽大的衬衫下摆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驻足打量,他也不在意,直视镜头的眼神坦然而平静。

按下最后一个快门,角落里的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男人那遗世独立的姿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搓着胳膊踮着脚尖三两步跑到路边,被迎上去的助理用羽绒服裹住,然后靠在墙边抖抖索索地穿鞋子。

“冻死老子了,”苏唐把暖宝宝贴在脸上,一边吸鼻涕一边抱怨,“这次拍摄主题谁想的,站出来看我不打死丫。”

“我想的,”罗博笑眯眯地走过来,把热好的牛奶塞到他手里,“坠落凡间的天使,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这个主题最能展现你独一无二的气质,实乃……”

“打住,”苏唐喝了口茶,嫌弃地看着他,“见过奔四的少年吗?还天使呢,鬼使还差不多。”

“你不能这么悲观,三十出头怎么就不是少年了,只要没结婚都是少年……”

苏唐翻了个白眼,转头和走过来的摄影师握手:”辛苦您了。”

“哪里的话,辛苦的是您,”摄影师递过相机,“您要不要看一下效果……“

话没说完,苏唐已经裹着衣服走远了。


罗博跟摄影师道了别回到车里,看见苏唐蜷在座位上,整张脸都埋在羽绒服的帽子里。他在旁边坐下,把帽子往旁边拨了拨:“不缺氧么?”

苏唐一动不动,罗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睡着了?”

后座的助理递过毯子:“嗯,时差一直没倒过来,黑眼圈快挂到下巴了。”

车慢悠悠开出去,毯子滑到一边,罗博探过身子给他盖好,抬头正对上苏唐的眼睛。

“吓我一跳,没睡啊你?“

“睡不着,”他从帽子里露出半张脸,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罗博笑笑,“当然是回国啊。”

“回国干嘛?”

罗博看了他一眼,冲到嘴边的“工作”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苏唐的妆还没卸,烫卷的刘海弯弯曲曲地落在长得过分的睫毛上,眼睛里残存的睡意让线条锋利的侧脸显得柔软了许多。

“睡不着也闭眼休息会儿,到机场我叫你。”


到了机场,罗博和助理去办值机,苏唐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深夜的机场不算安静也不喧闹,神色匆匆的人们说话行动都压着声音,生怕惊醒什么似的。难得在异国他乡不用担心被追堵围观,苏唐挑了个椅子坐下,饶有兴致地观察旁边排队的人们。

对着地图指指画画的情侣,一身西装神色疲惫的商务人士,叽叽喳喳一脸兴奋的小孩子,还有……

拿着小册子写着什么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苏唐在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条件反射地转开头,口罩下的脸颊有些发烫。

“干嘛呢你?”罗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呀吓我一跳,”苏唐做贼心虚地跳起来,“都办完了?”

“嗯,还有半小时登机,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不用……”苏唐推着他往外走,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看到队伍前面屏幕上的目的地是雷克雅未克。


雷克雅未克。苏唐在心里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琢磨了五遍,到了登机口,他停下脚步看着罗博。

“老罗……“

罗博如临大敌退后一步:“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想请三天假。”

“为什么这种不祥的预感从未落空过……”

“就三天,你帮我推掉明天的采访就行,周五之前肯定回去。”

“周五晚上的首映之前你要是赶不回去……”

“要杀要剐随您大便。”

“少说这些没用的,”罗博叹了口气,“你想去哪儿?”

“冰岛。”

“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吧,都离得这么近了,不顺便去一下感觉很亏。”

“你知道你这一顺便对我来说有多麻烦么?”

“知道,”苏唐把胳膊举到头顶给他比了个心,“老罗我爱你。”


半夜十一点,雷克雅未克市中心的街道上人影寥寥,冰凉的空气窜进呼吸道,带出一股腥甜味。盛江拽着旅行箱一路狂奔,终于赶在最后一分钟冲进了旅馆。他气喘吁吁地把护照拍在前台桌面上:“我……麻烦……”

“先生晚上好,”柜台后面的小姑娘接过他的护照,看到姓名后瞄了眼墙上的挂钟,为难道,“不好意思盛先生,您比预定到达时间晚了……”

“九分五十四秒!还没到十分钟,对吧?房间还留着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小姑娘看向他身后,盛江转头,看见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正从楼梯上下来。对方看见自己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扭头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把护照递给前台:“我看过房间了,很满意,麻烦帮我办理入住吧。”

“不好意思先生,您刚刚看的房间是这位先生预定的,”小姑娘指了指盛江,“我们这里今晚只剩这一间房了,两位……”

口罩男打断她:“但是我先到的这儿,不是吗?”

小姑娘夹在两人中间一脸的手足无措:“不如我帮两位查一下附近有没有别的旅馆有空房……”

“没有,我刚刚查过了,”口罩男摆摆手,抬头瞥了盛江一眼,小声嘀咕道,“那么多旅馆怎么就偏偏订了这一家……”

盛江听到了,冷笑一声,凑过去对准他的耳朵:“因为这家环境最好交通最方便我最喜欢这家!”

他用的是中文,口罩男吓了一跳,抬头瞪着盛江。柜台后面的小姑娘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们……认识?”

“算是吧,”盛江对小姑娘和蔼地笑了笑,转过来上下打量了一圈,伸手把他的帽檐往上一挑,“经纪人不在?一个人来的?”

苏唐摘掉帽子和口罩,一脸的无可奈何:“这样都能被认出来。”

盛江勾起嘴角:“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两人在前台对峙了五分钟后,苏唐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打破了沉默。

小姑娘忍住笑,提议道:“既然两位认识,不如合用这间房吧,卧室挺大的,可以多加一张床。”

苏唐揉了揉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抬头瞥了盛江一眼:“我无所谓啊。”

盛江眼睛里带着笑,说话却还是那个冷冷清清一听就很欠揍的调子:“OK,不过不用加床,让这家伙睡沙发就行。”

说完拎着箱子往楼梯走,上到一半回头看着站在原地怒目而视的苏唐:“不愿意的话就去找别地儿呗,啧,天这么冷,小心别客死异乡了。”


苏唐办完手续上楼,进门的时候盛江正在厨房烧水,手里拿着一袋泡面。他把包往沙发一扔,换了拖鞋踢踢踏踏地蹭过去。

“一袋不够吃吧,两个人呢。”

“谁说要分给你了?我一个人吃正好。”

苏唐瞪了他一眼,跑到客厅从盛江的箱子里翻出泡面和火腿肠,抱着回到厨房。他打开包装拿出面饼正要往锅里放,被盛江拦住了。

“你干嘛?”

“一起煮啊。”

盛江指指橱柜:“还有一个锅,要吃自己煮。”

“但是只有一个炉子啊……”

“So what?”

苏唐咬住嘴唇才忍住没有问候他祖宗,抄着胳膊靠在一旁盯着他。盛江哼着小曲儿掀开锅盖,拿筷子拌了拌,然后关了电磁炉,端起锅往外走。

苏唐上前一步堵到他面前:“我帮你拿。”

“别耍心眼儿,”盛江躲过他的爪子,“有这功夫都煮完了。”

“但是我煮的没你好吃……”

盛江看了他一眼,笑道:“骗谁呢,泡面不都一个味儿么。”

“谁说的,泡面口味那么多,红烧牛肉,鲜虾鱼板,香辣鸡丝……”

盛江懒得理他,闪身出了厨房,苏唐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小气吧啦的。”


一锅面差不多吃完,苏唐才捧着碗坐到桌旁。盛江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把妆卸了,半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脸干干净净的,痣和胡茬都看得一清二楚。

苏唐抬手把刘海撸到头顶,抓了几下,然后用手腕上的皮筋绑住。盛江伸手想戳戳那个小辫子,被苏果一巴掌拍开:“别碰我。”

盛江收回手,看着他挑起一根面咬进嘴里,低着头一点一点嚼。

“为什么来这儿?”

“要你管。”

“你住我的房间吃我的面,我为什么不能管?”

苏唐慢吞吞地把那根面嚼完,然后喝了口水,“在机场看到你了,一时冲动就跟过来了。“

“工作呢?”

“推了。”

“荣幸之至啊,”盛江挑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家?”

“不知道啊,网上这家排第一我就直接过来了。”

盛江眯起眼睛看着他。

“真的,下飞机之后你去等行李,我怕被你发现就先出来了,没跟着你,不然也不会比你先到啊。”

“冰岛这么大,你打算跟我玩偶遇么?”

“没有,”苏唐拿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我没想遇见你。”

“那你来干嘛?”

“就想和你在同一个城市待一会儿。”


盛江没说话,翻出手机看了看:“早上七点有回程的航班,我送你去机场。”

“我后天回去,票已经买好了。”

“那明天晚上的住处定了吗?”

“我就睡这儿,这沙发挺好的。”

盛江点点头:“那你睡这儿,我订别的旅馆……”

苏唐“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这么讨厌我的话干脆别认出我啊!就当做陌生人把我赶出去,冻死饿死客死异乡跟你有什么关系?“

盛江抽出纸巾,把溅到桌上的汤水擦干净,拿起筷子递给他:“好好的怎么还发火了,先吃,吃完才有力气吵,你现在脸白得跟鬼似的,跟你吵都像虐待你。”

苏果抿着嘴不说话,接过筷子挑起一根面咬进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本来就白。”


吃完面苏唐自发自觉去洗碗,洗完出来看见盛江对着电脑上网,他凑过去瞄了一眼,发现是个租车网站。

“选这个,大的,不容易被刮走。”

盛江拍开他的手指头,摁着键盘直接滑了过去。

“红的这个,亮眼,万一出事了比较容易找到。”

“一边儿去,别挡光。”

“这个这个,事故受损的话可以免费更换……”

“咒我么?”

苏唐扁扁嘴:“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盛江刚想说什么,搁在旁边的手机嗡了一下,苏唐眼疾手快地抓起来,只看到信息提醒,没有内容。

“讨债鬼?谁啊?”苏果按了一下,跳出密码屏,“你女朋友?”

盛江盯着网页没理他。

苏果按了盛江的生日,没解开,按了自己的生日,也没解开,又把他能想到的纪念日都试了一遍,还是解不开。他心里窜出一股无名火来,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

盛江被吓了一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回了条语音。

“我到了,刚给出版社回过邮件了,待会儿应该会联系你。最后一章的修改版也看过了,没问题,可以先发布,后记我明天写完发给你。”

过了会儿收到回复:“知道了,好好玩儿,回来记得给我带纪念品!”


盛江放下手机,看着旁边臊眉耷眼的苏唐:“怎么了?”

“没什么,以为是你女朋友呢。”

盛江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没说不是我女朋友啊。”

苏唐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不也交过女朋友么?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那是炒作,不是真的。”

“啧,可惜了,干嘛不假戏真做啊,那么漂亮的姑娘……”

苏唐瞪着他,眼睛红红的:“你就气我吧,气死我得了,把我气死你就高兴了。”

盛江看了他一眼,在键盘上戳了几下,把电脑转过来对着他:“选一个。”

屏幕上是刚看的几个车型,苏果指了指红色的那款,盛江笑笑,伸手在他头顶的小辫子上拨了一下:“骚包。”


两人石头剪刀布决定洗澡顺序,盛江赢了,吹着口哨溜达进浴室,苏唐用脚抵在门口不让他关门。

“三局两胜。”

“行吧。”

结果还是盛江赢,苏唐只好把脚撤回来。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苏唐在门外坐下,把盛江的箱子拖过来打开。

“我没带换洗衣服,你借一套给我。”

“不借,天又不热,别换了。”

“不行,不换我睡不着。”

“那就别睡了。”

“我不睡你也别想睡。”

里面没声音了,苏唐得意地笑笑,从箱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抱在怀里。衣服上有陌生但好闻的香水味,苏唐把头埋进去深深地吸气,还没吐出来,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盛江顶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门后面探出来,脖子和肩膀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苏唐余光瞧见了,还没吐完的气一下子就岔了,咳得惊天动地。

“你干嘛呢?”

“没,没干嘛,”苏唐好不容易咳完了,坐在地上拍着胸口顺气,“你洗完了?”

“嗯,忘拿爽肤水了,你帮我拿一下,就在旁边那个小黑包里。”

苏果翻出瓶子,正要递给他,忽然想到什么,又缩回来。

“你手机密码多少?告诉我我再给你。”

“不要了,”盛江摆摆手,回身关上门,“自己猜去吧。”


苏唐洗完澡出来,盛江正躺在沙发上看书,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线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苏果走过去,把爽肤水递到他面前,盛江抬头看了他一眼,接了过去。

苏唐蹲下看着他擦爽肤水,擦完凑过去嗅了嗅:“好香啊。”

盛江不说话,把瓶子放到一边,继续看书。

苏唐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是说让我睡沙发么。”

“床太硬了。”

“你这么大只,会掉下来的。”

“不用你操心。”

“明天咱们去哪儿玩啊?”

“谁跟你是咱们了?”

“哎,车都让我选了……”

“让你选而已,没说要带你一起啊。”

苏唐下巴搁在他胳膊上,一脸的可怜巴巴,盛江抽回胳膊合上书:“我要睡了。”

苏唐叹了口气,站起身,腿麻了一下没站稳,跌坐在沙发里。盛江被他坐到了膝盖,一下子弹起来,捂着腿瞪他。

“不带你玩儿就要谋杀我么?”

“腿麻了,”苏唐不好意思地笑笑,“疼吗?”

“还行,没断。”


两人各自揉着腿,都没说话,直到苏唐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苏唐扭头看着盛江:“帮我拿一下呗,我还麻着呢。”

盛江起身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递给他:“你妹。”

苏唐刚想说怎么好好的还骂人呢,一看还真是他妹的电话。一按接通,唐苏的声音就冲了出来,大有响彻整个冰岛之势。

“萝卜哥说你去冰岛了,真的假的?”

“真的。”

“棒呆,你怎么突然想到跑那儿去了?”

“离得近嘛,顺道过来看看。”

盛江闻言嗤笑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唐苏貌似听见了:“哥你旁边是不是有人?那边这会儿是凌晨吧?天哪哥你去冰岛是约炮去了吗?”

苏唐按了按太阳穴:“约你个大头鬼啊,没人,你听错了。”

唐苏安静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我听见什么了。”

盛江捂着嘴笑得肩膀都在抖,苏唐使劲掐了他一下:“国际长途太贵了,回去再说,挂了,拜拜。”


挂了电话,盛江松开手笑出声:“你撒谎的本事怎么一点儿不见涨啊哈哈哈……“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假话张口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盛江的笑僵在脸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你就说是我呗,苏苏又不是不认识我……”

“哦?那你准备怎么跟她解释?”

“解释什么?”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你为什么会跟我在一块儿。”

盛江躺回到沙发上,手枕在脑袋下面:“唔,就说是偶遇呗。”

“撒谎精,”苏果俯身撑在他上方,盯着他的眼睛,“明明是你处心积虑跟踪我。”

“自恋狂,你主语宾语弄反了吧?“

“反不反你自己心里清楚。”

盛江扭头闭上眼睛:“行了,快去睡吧,明天要去看瀑布呢。”

“啧,还说不带我呢,”苏唐站起身,“睡吧,晚安。”

“关灯。”

苏唐帮他关了壁灯,走到房门口又站住了,犹豫了一会儿问他:“在机场的时候,我要是没看到你,或者没跟着你过来,或者去了别的旅馆……“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话。走进房间正要关门,听见盛江闷闷地开口:“我也没指望遇到你。”

“那你……”

“我也只是想跟你在同一个城市待几天而已,”盛江自嘲似的笑笑,“看一样的风景,走一样的街道,吃一样的食物,假装和你在一起。”


2.

很多年前。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生,据说是混血哎,真的假的?”

“假的,不过不是混血胜似混血了,你没看那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跟这些纯种土著明显不是一个次元的……”宁萌用悲天悯人的目光扫过班里的“纯种土著”们,最后落在后座的盛江身上。

盛江正给新发下来的课本包书皮,察觉到宁萌的视线,抬头瞥了她一眼:“看我干吗?”

“江少,你校草的位置可能要保不住了。”

“谢天谢地,我早就想让贤了。”

“让贤和被篡位是有本质区别的,你不要美化自己。”

洪舒,宁萌的同桌,凑过来绘声绘色道:“这个假混血在高一新生的开学典礼上还作为学生代表致辞来着,那外形,那声音,当时就引起轰动了,据说结束后去他们班围观的女生把那走廊挤得啊,那叫一水泄不通。”

“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你是没看见啊,他个子那~么高,皮肤那~么白……”

“贫血么?”

“睫毛那~么长……”

“属骆驼的?”

“嘴唇还嫣红嫣红的……”

“吸血鬼吧?”

宁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而且我打听过了,他不是我们学校初中部的,是因为中考成绩特别好被特招过来的。家里好像不太有钱,父母都在外地打工。”

盛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那他就一个人?”

“还有个妹妹,比他小三岁,刚上初中,”洪舒叹了口气,“怪不得那么少年老成呢,在家肯定是又当爹又当妈。”

宁萌见盛江若有所思的样子,满意地摸摸下巴:“怎么样,有没有产生危机意识?”

“没有,”盛江摇摇头,把包好的书整理进抽屉里。

“呵,不要以为摆出一副死鱼脸我就看不出你内心的慌乱,”宁萌拍拍他的肩膀,“幸好咱们是高二,校草位置没了,级草还是能保住的,不要太灰心。”


盛江一开始没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校草的名头也没什么卵用,丢了就丢了吧。他这样想着。直到下午的体育课上,站在自己班冷冷清清的场地里,看着挤在篮球场另一头女生们,他才切实地领悟到“被篡位”的滋味。

“怎么就偏偏跟那个班一块儿上课……”

虽说他们打球也不是为了给女生看的,但是有那头此起彼伏的欢呼尖叫声作对比,这边的球越打越觉得泄劲。盛江打量了一圈无精打采的同伴们,捡起球拍了拍,往球场那头走去。

宁萌看到他,顿时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我就知道你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来来来比一场……“

“比什么?”

“篮球啊,不然你想干嘛?打架吗?”

盛江噎了一下。他过来的时候也没想清楚自己要干嘛,听宁萌这么一说,忽然觉得确实有必要比一场。


他们一行人站到场边,场内的人就都停下了,互相大眼瞪小眼。盛江站到三分线上,扬手投了个空心球,然后慢悠悠地走过去捡起来。

“一起打吧,”他单手托着球,用指尖转了转,视线扫了一圈。

一时没人说话,连场边叽叽喳喳的女生们都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开口道:“你们高二的,为什么要和我们高一的一起打……”

盛江想了想:“嗯,某种意义上的提携?当然,也可以看做调教。”

高一的好几个面露不满,那男生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刚想说什么,被旁边人拉住了胳膊。拉住他的就是那个假混血,盛江笑笑,忽然抬手把球扔了过去,被险险地接住了。他走过去,看了眼他校服上的胸牌。

“苏唐?”

苏唐没说话,把球递给他。盛江接过球,瞥了一眼旁边满脸戒备的男生:“哎呀打个球而已,这么严肃干什么。”

球场上奇怪的氛围终于吸引了体育老师的注意,他走过来在盛江脑袋上拍了一下:“不好好打球在这儿干嘛呢?”

盛江捂着脑袋:“报告老师,我正亲切友好地和新来的小朋友们一起玩儿呢……“

“少贫嘴,回你们班场地自己玩儿去。”

“自己玩儿多没意思……”

“欺负人有意思是吧?”

“我又没欺负他们,就想一块儿打个球,”盛江扭头看着苏唐,“我欺负你们了吗?”

“你一个篮球队队长,跟谁打都是欺负人,”老师按着他的脑袋把他驱逐出场,“一个暑假没训练还有脸来见我,赶紧练体能去,五千米,不跑完不许下课!”

盛江梗着脖子抗议:“现在不是训练时间!”

老师作势抬脚,盛江连忙闪身跑开。


五千米跑完,下课铃也响了,盛江蹲在跑道旁边的花坛上擦汗,宁萌从篮球场跑过来,手里拿着瓶冰水。

“都怪你,”盛江咕嘟咕嘟灌完大半瓶水,把瓶子贴在脸上,“唯恐天下不乱的长舌妇,挑拨前后辈关系的心机……那啥。”

“哪啥啊?”

“你懂就行了,非得说出来么。”

“啧,装流氓装得还挺像回事的,连句脏话都不会说。”

“我不是不会说,是不说,这有本质的……”

话还没说完,宁萌忽然蹲下,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正色道:“别回头,敌人正从你的四点方向以每秒一米的速度靠近,请保持警戒。”

盛江扭头,看见苏唐和那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正往这边走。他腾地跳起来,被宁萌一把拽住。

“放开我!”

“别动,”宁萌一手攥着他的衣摆,一手挥了挥,“两位同学!苏唐同学!罗博同学!”

两人停下了,苏唐手里拿着一盒酸奶,嘴里叼着根粉红色的吸管。盛江瞥了他一眼,音量适中地“哼”了一声,心想,小白脸。

“介绍一下,我叫宁萌,这是盛江。”

苏唐点点头,没说话。盛江又哼了一声,心想,没礼貌的小白脸。

“刚刚他的态度不是很好,不过绝对没有恶意,两位同学不要放在心上哈。”

“谁说我没有恶意的?我……”

宁萌在他腰间使劲儿拧了一把,把他后半句话掐了回去。

“这人就这样,死鸭子嘴硬,哈哈。”

罗博笑了笑,说:“没事,以后有机会再一起打球吧。”

“就是就是,以后……“

“以后每个星期都要一块儿上体育课呢,”盛江揉着腰抢过宁萌的话茬,冲苏唐笑了笑,“咱们来日方长。”


3.

第二天早上起床,苏唐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起身走到饭桌旁,拿起盛江的手机。

“梦游么?”盛江正在煮咖啡,回头看了他一眼,“起这么晚,赶紧刷牙洗脸去。”

苏唐滑出密码屏,按下1314,解锁成功。他把手机塞到盛江手里,转身往洗手间走。

盛江看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笑。他把牛奶倒进小锅里放到电磁炉上加热,热好后倒进杯子里,苏唐正好洗漱完出来,接过去闭着眼睛往嘴里倒。

盛江问他:“怎么想起来的?”

“做梦梦到的,”苏唐舔了舔嘴唇,“梦到你特别欠揍地冲我笑,还说什么来日方长……”

“明明是你比较欠揍吧,小小年纪装什么高冷。”

“我一紧张就高冷。”

“紧张什么?”

“你在喜欢的人面前不紧张吗?”

“你那时候就喜欢我?”

苏唐点头:“一见钟情。”

“我不信。”

“不然我为什么要参加篮球队?为什么选13号球衣?因为你是队长,你是14号,”苏唐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篮球。”

盛江把他喝完的杯子接过来,倒了点咖啡进去和剩下的牛奶晃匀,刚想喝,被苏唐夺了过去,仰头喝光。

“不是不喝咖啡么?”

“你走之后开始学着喝了,”苏唐笑笑,“不过美式还是下不了口,得加很多奶和糖才行。”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苏奶糖。”

盛江把杯子洗干净放回橱柜,转身就看见苏唐靠在墙上看着自己,笑得一脸褶子。他走过去伸手戳他的门牙,被苏唐在指尖上咬了一下。

“走吧,大白兔。”


两人去租车公司取车,盛江刚签完字,苏唐就抢过车钥匙跑到停车场,抢占了驾驶位。

盛江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踱过去,站在门外看着他:“下来。”

“不下。”

“我数到三,一……“

“我好久没开车了,你就让我开一段过过瘾嘛。”

“二……”

“求你了江少,江爷,江大哥……”

“三。”

苏唐不情不愿地开门下车,盛江上车后调好座位,看见他还站在旁边。

“干嘛呢?”

“不让我开我就不去了。”

“爱去不去呗,”盛江启动车子,“谁让你没驾照的。”

“因为我用不上国际驾照啊,出国都是坐车……”

“怪我咯。”

苏唐气呼呼地转到副驾这边,撒气似的踢了下轮胎,然后开门上车。

“安全带。”

“不绑,活着没意思,死了算了。”

盛江探身过去帮他绑好,苏唐盯着他,试图用眼神表达谴责。盛江笑笑,在他绷得紧紧的下巴上捏了一下,苏唐脸迅速红了,扭头盯着窗外。


开到瀑布好要几个小时,中途经过超市,盛江下车买了一堆零食,苏唐乐得跟老鼠似的,抱着袋子咔嚓咔嚓嚼。

“这上面说今晚看到极光的可能性相当之高,”苏唐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起饼干递到盛江嘴边,“咱们看极光去吧。”

“上次在加拿大不是看过了么?”

“那能一样么?”苏唐不满地戳他,“那次是我一个人看的,这次咱们一起看。”

盛江把饼干叼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道:“那次也是一起看的。”

“什么?”苏唐伸手掸掉他围巾上的碎屑,“你咽下去再说话。”

“我说,”盛江清了清嗓子,“我当时和你在一块儿呢,你不知道而已。”

“不可能,你要是在我肯定能认出来。”

“我贿赂了罗博,伪装成摄影助理混在剧组里,整个晚上都拿照相机挡着脸,还戴着假发,”盛江笑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古人诚不我欺啊。”

苏唐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感慨道:“你这辈子的智商都用来对付我了。”

“也不能说全部,百分之九十吧。”

“罗博这个叛徒,还骗我说跟你划清了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呢,”苏唐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然后“啊”了一声。

“怎么了?”

“咬到舌头了,”苏唐艰难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拉下遮光板对着镜子照了照,“出血了。”

“对自己这么狠干什么。”

过了会儿没听到动静,盛江转头,看见苏唐低着头,把纸巾按在眼睛上。

“这么疼啊?”盛江伸手去扶他的下巴,“我看看多严重,要不要去医院?”

“神经病,谁咬到舌头还去医院的。”

“那你哭什么……”

“疼还不让人哭了?”苏唐把纸巾拿开,眼睛红红地瞪着他,“你这人真不讲理。”

“那你哭吧,接着哭。”

“哭完了,”苏唐把椅子往后放了放,蜷起身子背对着盛江,“好累啊。”

盛江以为他又闹别扭装睡,没理他,过了会儿听见均匀的鼾声响起。他把车停到路边,把苏唐怀里的零食袋子抽出来扔到后座,然后打开空调。苏唐一动不动,睡得还挺沉。盛江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折成个毯子盖在他身上。苏唐半张脸露在毯子外面,长睫毛一颤一颤的。


到了瀑布,盛江把航拍器搬下来调试,苏唐趴在车门上对着后视镜揉眼睛。

“怎么办,变成三眼皮了。”

“我看看,”盛江凑到他面前左右端详,“挺好,显得你眼神更加深邃了。”

苏唐推开他的脑袋:“待会拍我别拍特写。”

“谁说要拍你了。”

“不拍我拍谁?”

盛江回头盯着屏幕:“我不拍人。”

苏唐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你慢慢拍,我到观景台等你。”

观景台在瀑布最上头,旁边有人造的阶梯可以上去。

盛江上下扫了他一眼:“你爬不上去吧?”

“你不要看不起人好不好,”苏唐原地蹦了两下,“我虽然看着弱不禁风,但其实相当的年富力强,十分钟就能爬上去。”

“我赌半个小时。”

“赌就赌,如果我爬上去了怎么样?”

“嗯,如果你半个小时之内能爬上去,回去就让你开车,如果爬不上去……”盛江想了想,“就送我一个东西吧。”

“什么东西?”

盛江笑笑:“到时候再告诉你。”

“你这样笑我很紧张,”苏唐戒备地看着他,“不会死贵死贵的吧?超过一万的不送啊,送不起。”

“你赚这么多,一百万都送得起吧。”

“那也不行,得留着给苏苏当嫁妆,不能随便送。”

盛江无奈叹气:“放心吧,不贵,再说了,你不是有信心十分钟上去么。”

“那是,”苏唐目视前方,摆出个起跑姿势,“接下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爆发力与耐力的完美结合。”


苏唐冲出去后,盛江开始航拍,拍完后又拿出单反绕着瀑布拍了几十张,然后往观景台的阶梯走。他边爬边拍,爬到一半看见苏唐坐在阶梯上,手撑着下巴望着远处发呆。

盛江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想什么呢?”

“想我这么孱弱的身体撑到现在还没有英年早逝真是个奇迹。”

“你工作强度太大了,吃不好睡不好,怎么可能健康。”

苏唐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拿健康换钱,现在得拿钱换健康了。”

对面的夕阳缓缓下沉,眼前无边无际的雪原被染成了金丝地毯。旁边的瀑布近得触手可及似的,隆隆的水声却好像从天边传过来。

苏唐眯起眼睛:“天堂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应该没这么冷,”盛江吸吸鼻子,“不然天使没法光着膀子。”

“姓盛的,要不是我现在头晕没力气,早就跳起来打你了。”

盛江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直起身,把握紧的拳头伸到苏唐面前,翻转,然后摊开。两粒大白兔静静地躺在手心。苏唐睁大眼睛,看看糖,又看看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随身带的?”

“上个月在纽约的华人超市买了一袋,这是最后两个了。”

苏唐拿了一颗过去,剥开扔进嘴里,盛江把剩下的一颗还放回兜里,苏唐看着他:“你不吃吗?”

“太甜了。”

“那还把一整袋都吃了。”

“想你的时候就吃一个,当止痛药用。”

苏唐看着他,糖含在腮帮子里,凸出来一小块儿。盛江伸手戳了戳,笑道:“现在有你就够了。”


4.

对于一潭死水般的高中生活来说,比体育课更让人期待的就是晚自修时的突然停电。虽然只能持续短短的十几分钟,但因为其概率极小且无法预测,每次发生时都能引起一场无政府状态的狂欢。

“卧槽,我刚算到关键步骤,”宁萌把草稿纸贴在窗户上,借着外面一点隐约的灯光努力地辨认数字,“根号下……三分之……五,不对……啊,天要亡我。”

盛江把脚翘在桌子上,靠着桌子优哉游哉地转笔:“三分之二,我刚算完。”

“三分之二?我怎么算的是四分之一?”范且,盛江的同桌,如临大敌地举起卷子,纠结片刻后选择了放弃,“算了,错就错吧,重算一边还不如杀了我。”

“就是,好不容易停电,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洪舒拽着宁萌起身,“走走走,看奶糖弟弟去。”

奶糖弟弟,也就是苏唐,入学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俘获了三个年级几乎所有女生的芳心,据同班同学观察,每天至少要喝两升牛奶,遂获此爱称。

盛江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宁萌听见了,抄起课本随手一拍,竟然无比精准地打到了他的脑袋。范且啪啪鼓掌:“恭喜宁女神练就夜视神功,敢问秘诀何在?”

宁萌抱拳:“无他,唯手熟尔。”

盛江揉揉脑袋,拉上范且一块儿出了教室:“去小卖部。”

范且老大不情愿:“没钱。”

“请你。”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那你看着我吃。”

范且痛心疾首地瞪他,脚下没注意滑了一下,迎面撞在上楼的人身上。他刚准备开口道歉,就听见后面俩女生惊喜的尖叫:“苏唐!”

盛江拽着范且的胳膊把人拉到身后,冲苏唐扬了扬下巴:“你怎么在这儿?”

苏唐怀里抱着一沓作业本:“去英语办公室。”

范且扶了扶眼睛,从盛江背后探出半个头:“那什么,对不起啊,我下楼不小心……”

“没事的,太黑了我也没看清。”

盛江打断他:“确定是黑不是瞎么?”

苏唐抬头看着他,盛江干咳两下,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怎么说话呢你,”宁萌挤开挡路的盛江,站到苏唐旁边:“好久不见啊奶糖同学,还记得我不?”

苏唐冲她点点头:“宁萌学姐好。”

“乖,”宁萌摸摸他头发,掏出一瓶牛奶塞进他兜里,“来,学姐的心意。”

“谢谢学姐。”

“建议你别喝,”盛江靠着栏杆闲闲地开口,“里面下了蒙汗药的。”

宁萌反手就是一巴掌,盛江捂着胳膊瞪她:“你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改不了,祖传的。”

“那叫遗传,”范且叹了口气,拍拍盛江的肩膀,“那啥,咱们还去小卖部么?马上要来电了。”

“去啊,干嘛不去。”

宁萌和洪舒冲苏唐挥挥手,心满意足地回教室去了,盛江三两步跳下楼梯,经过苏唐身边时,伸手从他兜里把牛奶拿出来,示威似的拧开喝了一口。苏唐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抱着本子上楼。

“多大的人了还抢人家小孩儿的牛奶……”范且话音未落,楼道忽然亮了,他张望了一下,“来电了,回教室吧。”

盛江抬头看着苏唐的背影:“你先回去吧。”

“你还去小卖部啊?待会儿班主任来检查怎么办?”

“就说我拉肚子去了。”

“这个昨天用过了。”

“昨天拉了今天就不能拉吗?你不要歧视我的直肠。”

“拉肚子不一定是直肠的锅,小肠大肠十二指肠还有胃都……”

“滚。”

目送范且消失在楼梯拐角,盛江低头喝了口牛奶,转身下楼。


苏唐送完本子回来,远远地就看见盛江蹲在自己教室外边。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盛江站起来,伸出一条腿搁在栏杆上,把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上周日篮球队训练怎么没来?”

“家里有事。”

“什么事?”

“跟你没关系。”

“我是队长,所以影响队员训练的事跟我都有关系。”

苏唐看了他一眼:“妹妹发烧。”

“哦,”盛江收回腿,“严重吗?”

“不严重,一天就退了,”苏唐顿了顿,“谢谢关心。”

“不客气,”盛江让到一旁,“你进去吧。”

苏唐没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为了问这个?”

盛江低头从兜里掏出一瓶牛奶,别别扭扭地递到他面前:“这是我刚从小卖部买的,给你。”

“没下蒙汗药吧?”

“下了,爱喝不喝。”

苏唐接过去,笑了笑:“谢谢。”

盛江看着他发愣,苏唐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你有兔牙啊?”

“嗯,”苏唐抿起嘴,露出两个大门牙,“很奇怪吗?”

盛江摇摇头:“挺好看的,跟个大白兔似的,”说完又恍然大悟道,“啊,奶糖弟弟原来是一语双关啊。”

苏唐笑出了声,鼓起的脸颊上陷进去几个深深浅浅的褶子。盛江也跟着笑,转头看见有老师过来,连忙回身跑上楼梯,躲在栏杆下面冲苏唐挥了挥手。苏唐扬起手里的牛奶冲他晃了晃,转身进了教室。


放学铃刚响,盛江就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刮出了教室。宁萌看着他的背影,思索片刻,转身盯着还在奋笔疾书的范且:“他干嘛去?”

范且充耳不闻,运笔如飞。宁萌在盛江桌上的书堆里翻了翻,抽出一张草稿纸。洪舒凑过去看了一眼,抬头和宁萌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他这是……”

“嘘。”宁萌把那张用各种字体写满了苏唐名字的纸叠好塞进兜里,在嘴巴上做了个拉锁的动作。洪舒严肃地点点头。

“怎么了?”范且察觉到了异常的气氛,抬头一脸迷茫地环顾四周,“哎?江少人呢?今晚不是我们俩值日么……”

“看看,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宁萌感慨,“在爱情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彼时一阵风般的盛江已经刮到了苏唐教室门口,正逆着人流寻找目标。罗博看见他探头探脑地过来了,连忙把窗户锁上,隔着玻璃对他做了个鬼脸。盛江没空理他,挣扎着挤进教室里,趴在讲台上喘气。

苏唐正在擦黑板,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盛江揉揉鼻子:“送你回家。”

苏唐愣了一下,罗博走过来挡在他面前:“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你们俩谁是鸡?”

罗博噎了一下,苏唐拍拍他肩膀:“没事,你回去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罗博瞪了盛江一眼,回头冲苏唐笑笑,“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

盛江冲罗博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不满地看着苏唐:“这小子跟你什么关系?”

“同学啊。”

“是么……”

“不然呢?”

盛江扭头看着窗外,没说话。苏唐收拾好书包往门口走,盛江连忙跟上去。


走到校门口,苏唐停下来看着他:“真要送我回家啊?”

“嗯,”盛江挠挠头,“顺便探望一下你妹妹。”

“太晚了吧,又不顺路,你回去都该半夜了。”

“无所谓,反正回去也是写作业,”盛江摆摆手,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盯着苏唐,“你怎么知道不顺路?你知道我家在哪儿?“

苏唐避开他的目光:“不知道才奇怪吧,江少。”

“倒也是,”自家的车停在路边,司机看到他们过去,下车打开后座的门,盛江推着苏唐坐进去,“张叔,这是我朋友苏唐,今天先送他回家。”

“好的。”

苏唐坐得很拘谨,背挺得直直的,盛江探过身去帮他系上安全带,问道:“要不要买点零食水果什么的,你妹妹喜欢吃什么?”

“不用了。”

“哦,”盛江缩回来坐好,“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唐苏。”

“你爸妈一个姓唐一个姓苏吗?”

“对啊。”

“哎,好想介绍我爸妈和你爸妈认识一下,”盛江笑道,“起名字都这么没创意。”


5.

从瀑布回到市区,天色已经暗了,淅淅沥沥的雨夹雪把道路打得湿滑,平时空无一人的道路竟然开始堵车。盛江紧握着方向盘,一点点地往前蹭。

“按这个速度我可能要饿死在半路上了,”苏唐无语地看了眼表盘,“每小时五公里,我下去步行都比你快。”

“那你下去,赶紧的。”

“我不,”苏唐抓紧安全带,“饿死比冻死要有尊严一点。”

磨蹭了半个小时之后,两人终于回到了旅馆,苏唐把从超市采购的食材扔进厨房,回头指挥盛江:“动作快点,争取十分钟之内上桌。”

“我又不是魔法师,”盛江把食材放到水池里,帮苏唐挽起袖子,“想快点就帮我洗菜。”

“好吧,那我委屈一下,”苏唐埋头洗菜,洗了一会儿开始叹气,“网上的东西果然不能信,还说今天能看到极光呢。”

“凌晨看吧,应该有。”

“有也没用,我凌晨的飞机。”

“这么早走?”

“嗯,不然赶不上首映,”苏唐瞥了他一眼,“舍不得我吧?”

盛江不说话,把洗好的西红柿拿到一旁切块,切完拈起一块递到苏唐嘴边。苏唐扭头:“不吃生的。”

“快饿死了还挑食。”

“这叫宁死不屈。”

盛江把西红柿塞进他嘴里,伸手关了水龙头:“行了,这么多够了,出去等着吧。”

“我在这儿等着,”苏唐坐上料理台,“我得看着你。”

“干嘛,怕我下蒙汗药啊。”

“赶紧下,把我放倒然后关起来,我就不用回去了。”

盛江打开电磁炉,余光看着旁边苏唐的腿晃过来晃过去,他忍了两分钟,觉得有点挑战极限:“你还是出去吧,你在这儿我没法集中精力。”

“做个饭而已,又不是造火箭,”苏唐撕开意面袋子,倒出满满一把转着圈扔进锅里,“怎么样,我这手法专业吧?拍戏的时候特地跟厨师学的。”

盛江把平底锅递给他:“那你来?”

“不行,我就学了个花活,味道没法保证。”

“你就随便做呗,我又不挑食。”

“我挑啊,”苏唐一脸的理所当然,“看我干什么,面熟了吧。”

盛江挑起一根尝了尝,点点头,苏唐赶紧捞过去扔进嘴里。盛江看着他挂在下巴上的一小截面,叹了口气:“你故意的吧?”

“吃意面的时候不玩这个是对意面的亵渎,”苏唐仰着头凑到他面前,闭上眼睛,“快点。”

盛江捧着他的脸,低头把他下巴上的面勾进嘴里,然后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行了吧?”

苏唐眯着眼睛笑得肩膀乱抖:“嗯,充电完毕,又活过来了。”


吃完面,苏唐去洗碗,洗到一半听见盛江在客厅里说什么,他应了一声,没听到回话。

“你说什……”

苏唐走出厨房,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两张脸,顿时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盛江回头,勾勾手指示意他过去:“我跟二老视频呢,过来打个招呼。”

苏唐垂头丧气地过去,冲电脑鞠了个躬:“盛叔叔,江阿姨。”

“哟,大白兔,你也在那儿啊?”盛世平冲他挥挥手,“我说臭小子怎么突发奇想跑那鸟不拉屎的旮沓去了,原来是找你去了……”

苏唐打了个哈哈,斜睨着盛江:“不是说偶遇么?”

盛江叹气:“盛老板,你能不能别急着拆亲儿子的台……”

“唐唐啊,”江海晏打断他,“你那个新电影是不是和刘之远一起拍,能帮我要个签名照吗?”

刘之远是江海晏年轻时的偶像,如今六十多岁了依旧英俊挺拔,风采不减当年。

盛江扶额:“江教授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哦,你矜持,成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满世界的跑。”

盛世平感叹:“果然咱家血脉里就没有矜持两个字。”

“放心吧阿姨,到时候我接您去片场和刘老师一块儿吃饭。”

“还是唐唐孝顺,”江海晏慈爱地看着他,“今年能回来过年吗?”

“估计有困难……”

“唉,可怜娃娃一个人在外面,”盛世平转向盛江,“你呢?”

“唐唐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看着糟心,”江海晏摆摆手,“初一去你姥爷那儿拜个年就行。”

盛江很不满:“干嘛不让我回去,我也想你们啊。”

“这不是跟你视频了么,”江海晏看了眼手表,“哎哟这都几点了,我还有课呢,老盛赶紧关电脑下去开车,快点快点……“


盛江关上电脑,转身看着苏唐:“真不回去过年?”

“可能会去伦敦和苏苏吃个饭吧,”苏唐低头抠着指甲,“没必要回去。”

“你爸妈还是……”

“嗯,不认我,不见我,不接我电话。”

盛江捏了捏他的后颈:“再等等吧。”

苏唐叹了口气:“真羡慕你啊。”

“羡慕什么,我的就是你的,”盛江笑笑,“你没看刚刚二老那区别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亲生的呢。”

“唉,我倒没什么,就是苏苏夹在中间受连累……”

“还有空操心别人呢,”盛江拉着他起身,“吃多了,陪我下去散散步。”

苏唐心情低落,难得的没有反抗,乖乖地穿上外套跟他下楼。


外面雨停了,只剩零星的雪花丝丝拉拉地飘着,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盛江牵着苏唐的手,十指紧紧扣着,塞在羽绒服的大兜里。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苏唐忽然笑了,被牵着的手挠挠盛江的手心:“还记得你第一次送我回家么?”

盛江想了想:“我高二那年冬天?下雪那天?”

苏唐摇摇头:“更早的时候,没到冬天,还穿的短袖呢。”

“啊,停电那天,张叔开车送的。”

“嗯,咱俩坐在后面,你一直在偷偷碰我的手,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很明显吗?”盛江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你手那么烫,很难不知道啊。”

“是你手太冰了。”

“紧张嘛,我一紧张就手脚冰凉。”

“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去你家又不是你去我家。”

“哎别提了,我第一次去你家紧张得差点犯胃病,江阿姨做菜又特别辣,我回去拉了可能有两个钟头吧。”

“你没跟我说过,”盛江叹气,“江教授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不吃辣。”

“对啊,我当时还想,下次去得提前说,让阿姨少放辣,”苏唐笑笑,“谁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了。”

盛江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瞪他:“最后一次?你以后都不上我家去了么?”

苏唐不说话,看着他笑。

“不许笑,严肃点,我这儿跟你讨论人生大事呢。”

苏唐收敛笑容,回头看着他们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感慨道:“这儿真好,我们还能这样手牵手逛大街。”

盛江差点脱口而出“回去也能”,但还是咬住了嘴唇,没说出口。

“虽然我也希望不是最后一次,但咱俩,还有你爸妈,我们心里都清楚,那就是最后一次了,”苏唐笑笑,“二老的身份在那儿呢,他们接受我是因为爱你,我不能利用你得寸进尺。”

盛江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牵着他继续往前走。苏唐想把手抽出来,被盛江死死攥住。

“疼……”

盛江把手拿出来,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指节被攥得发白。苏唐伸手去掰他的手指,盛江僵了一会儿,慢慢放开他。

“我爸妈接受你了,你为什么不肯接受他们?”盛江看着他,“你去我家是回家,不是得寸进尺,你什么时候才能想通这一点?”

苏唐低头揉着手指不说话,盛江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拉过来包裹进掌心,放回兜里。

“算了,我还是接着等吧。”


回旅馆后,盛江把苏唐轰去洗了个澡,然后押回房间睡觉。苏唐刚开始还嚷嚷着要等极光不肯睡,被强行塞进被窝后不到五分钟就睡熟了。盛江帮他掖好被子,回客厅打开电脑写新书的后记。

新书是他这些年旅游专栏的合集,加了一些采访和随笔,还有自己拍的照片。一开始他是拒绝出书的,但是宁萌的一句话启发了他。

“试想一下,某一天你要跟奶糖求婚——当然了不是真的结婚,你们有生之年婚姻法应该是接纳不了同性的,我就打个比方,你领会精神就好——当你们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之时,你哐当掏出一本正16k精装书,羊皮封面,70克胶版纸内页,照片是彩色铜版印刷,厚得跟砖头似的,质感一下子就出来了,有没有?你总不能给他个博客链接说自己看去吧?这就是纸质书存在的意义啊同志,字里行间的柔情蜜意伴随着油墨香气扑鼻而来,我要是他当场就能感动哭了。”

盛江写完后记给宁萌发了邮件,半分钟之后宁萌回了微信过来。

“太感人了江少,我都看哭了。”

“你是不是更年期啊,怎么老哭。”

“果然文笔和人品不具有同一性,”宁萌咬牙切齿道,“奶糖怎么还没看清楚你的本质。”

“他爱的就是我的本质啊。”

宁萌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封面设计发你邮箱了,记得回复。”

盛江回了个OK,打开附件里的图片对比了一下,刚回复完就听见苏唐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这不是我画的么?”

“嗯,是你画的,”盛江关了电脑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醒了?还没到时间呢。”

“听见你说话了,”苏唐趴到沙发上,打了个呵欠,“你用我的画干嘛?给版权费了么?”

盛江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捋顺:“还记得白天在瀑布打的赌吗?”

“你要的就是这个啊,”苏唐臊眉耷眼地看着他,“我跟你讲我的墨宝很值钱的,你出去打听一下,苏唐的签名画现在可是有价无市……”

“谁让你爬不上去的。”

“回去之后必须开始锻炼了,”苏唐伸了个懒腰,“身体不行很影响赚钱啊。”

“不赚钱也得好好锻炼……”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英年早逝的,我还得活到七老八十,陪你去公园下棋一块儿跳广场舞呢。”

盛江满意地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6.

车刚停在苏唐家楼下,就听见嘹亮的童声在头顶上响起:“哥你回来啦!”

苏唐下车,冲阳台上趴着的唐苏“嘘”了一声,回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妹。”

盛江冲她挥挥手,唐苏缩回脑袋,警惕地看着他。

“你要上去吗?”

“当然!”话音刚落,盛江意识到自己过于积极了,沉下嗓子干咳了两声,“那什么,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苏唐掏出钥匙往楼道走,“你不嫌弃就行。”

这是一栋四层的老公房,一楼是临街的店铺,苏唐家在二楼。盛江经过楼道时踢到一个箱子,上面堆着的杂物稀里哗啦倒下来,惊得墙上的声控灯闪了好几下。

盛江尴尬道:“灯坏了吧,要不要找人来修一下……”

苏唐背对着他开门,开到一半忽然转过来看着他:“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太晚了。”

“来都来了,看一眼妹妹再走吧。”

“刚不是看到了吗,”苏唐低着头,“她也该睡了,要不你改天再来吧,周末的时候,白天。”

盛江看见苏唐用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钥匙,指尖一点血色都没有。

“嗯, 那我改天再来。”

盛江转身下楼,抬头看见唐苏还在阳台上,手抓着栏杆,和唐苏一模一样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你叫唐苏是吧?”盛江压着声音喊她,“我叫盛江,是你哥的好朋友,特好特好的那种。”

唐苏皱起眉头,表示不信。

盛江从车里拿出书包,翻出前几天和宁萌打赌赢来的两袋姜饼,瞄准阳台扔上去。唐苏捡起来,回头看了眼房间,又扭头看着他。

“我哥让我说谢谢,”唐苏小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记得分你哥一袋儿。”

唐苏又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转过来说:“我哥还让我跟你说对不起。”

盛江愣了一下,手拢在嘴边喊:“帮我跟他说!没关系!还有!我也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

“这是他问的吗?”

唐苏摇摇头:“我问的。”

“那我不告诉你。你哥知道,问你哥去吧。”

唐苏皱起眉头,转身噔噔噔地跑回房间,把门关上了。


盛江回到家,一开门就被芝麻香气熏了个跟头,盛世平听见声音从厨房冲出来,穿着碎花围裙戴着碎花手套,一副家庭煮夫的样子。

“你干嘛呢?”

“炒芝麻,待会儿给你做芝麻糊吃。”

盛江探头看了一眼:“这么多啊?”

“你姥爷自己种的,今天刚寄到。”

江海晏在楼上喊:“别炒了,明天让阿姨拿去菜市场卖掉,这么多得吃到什么时候去?”

“你妈密集恐惧,怕芝麻,还不肯承认,”盛世平看了眼楼上,“刚拿出来的时候差点吓哭。”

“你才吓哭呢!我那是过敏!”

“好好好过敏,”盛世平笑着摇摇头,“江部长也怪有情趣的,专挑你妈怕的东西种,芝麻啊玉米啊石榴啊,一箱一箱的寄,你妈每次拆箱子都跟拆手榴弹似的。“

“看来坑孩子是咱家的光荣传统啊,”盛江感叹,“对了,我让姥爷把他编的那本词典寄给我来着,寄了吗?”

“嗯,放你桌上了,”盛世平转身回厨房,“那个你不是已经有一本了吗?”

“我那本是精简版,初版带插图的只有姥爷那儿有。”

盛世平瞥了他一眼:“你是为了带去学校装逼吧?”

“知子莫若父,”盛江叹气,“上周范且带了原版的哈利波特第一部来学校,上面还有罗琳的签名,被英语老师表扬了整整一节课,现在对他跟对国家保护动物似的……“

“所以你就搬出江部长来争宠么?”江海晏忽然出现在楼梯口,把爷儿俩都吓了一跳。

“江教授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盛江拍拍胸口,“我那不叫争宠,叫……叫……”

“叫光耀门楣,”盛世平端着个小碗跑出来救场,“我用豆奶先拌了一点,夫人要不要尝尝看?”

“不尝,过敏,”江海晏下了楼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盛江,“学生应当用成绩来争宠,靠裙带关系算什么好汉?”

“我英语成绩挺好的……”

“扣了二十分还叫好?脸皮挺厚啊你,别说你姥爷了,你老娘我当年闭着眼睛都能拿满分,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

盛江低着头嘀咕:“这不是有盛老板的基因拖后腿么……”

“放屁,你爸跟外国人谈生意都不带翻译的,你现在看电影竟然还要字幕……你上哪儿去,我还没说完呢!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母子俩的追逐战持续了十多分钟,最后以江海晏体力不支被盛世平拦下而告终。盛江气喘吁吁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会儿敲门声响,盛世平端着一碗芝麻糊进来,放在他桌上。

“张叔说你晚上送同学回家了?叫苏唐?”他在床边坐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高一的,刚认识没多久呢。”

“高一的?”盛世平看着他,“刚认识没多久就送人回家?”

“嗯,他吧,怎么说呢,”盛江犹豫了一下,“家里跟我们不太一样,就是,他是被特招进来的,免学杂费的那种,你明白吗?”

盛世平点点头:“我也是靠助学金上的学。”

“对哦,差点忘了你也是寒门贵子,”盛江笑笑,“但是他和你也不一样,他自尊心特别强……”

“你什么意思?我自尊心不强么?”

“不是不强,是很有弹性,”盛江竖起大拇指,“能屈能伸,可弱可强,所以才能赚这么多钱,还追到了江教授,相当厉害了。”

盛世平满意地拍拍他脑袋:“吾儿甚会说话,来,接着讲苏唐。”

盛江叹了口气,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就是,我想对他好一点,但是又怕靠太近了会让他反感……”

“怕有个卵用,先靠近了再说啊,”盛世平拍拍他大腿,“像这种外表高傲内心脆弱的小姑娘,你就得紧追不放,她要是真反感的话有一百种方法甩了你,只要没甩就说明……”

“等等,”盛江点头点到一半觉得不太对,“谁告诉他是小姑娘的?”

盛世平眨眨眼:“苏唐是个小伙子?”

“嗯,”盛江不动声色地坐起来,往后挪了挪,“张叔没跟你说?”

盛世平神色错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站起来往外走。

“爸你干嘛去?”

“我去冷静一下,你别管我,先做作业。”

“都快十二点了……”

“那你先睡,”盛世平关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有点少儿不宜的想法需要和你妈交流一下,你赶紧睡,那个苏唐还是什么糖的先别管,听天由命就行,明白吗?”

盛江点点头,看着他关上门,起身脱了衣服进卫生间。

“少儿不宜?听天由命?”他看着镜子里面目模糊的自己,揉了揉头发,“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二天课间操时,盛江一直伸着脖子往高一的方向看,看得身后的范且十分闹心:“能不能消停一点,不知道的以为你落枕了呢。”

盛江瞥了他一眼:“不就是留你一个人值日么,一个上午都冷嘲热讽的……”

“你还有理了?”

“好啦对不起,中午请你喝奶茶。”

“要双份珍珠。”

“撑死你算了。”

回教室的路上,宁萌挤到他身边,拽着他胳膊:“同志,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走廊拐角,宁萌从兜里抽出那张草稿纸递给他:“这是什么?”

盛江打开看了一眼,心虚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声谴责她:“你竟然擅自翻我东西!”

“班长的桌子是公共领域全班都能翻的好吧,”宁萌皱着眉,“这要是落到别人手里你准备怎么解释?”

盛江想了想:“练字?”

宁萌看着他。

“画符诅咒?”

“没救了,”宁萌摇摇头,“蠢入膏肓。”

“都怪你,”盛江把纸叠好塞进兜里,“要不是你老在我面前奶糖这奶糖那的我也不会注意到他,更不会……”

“喜欢上他?”

盛江呛了一下:“不……还没……还没到喜欢的程度……吧?”

“快了,”宁萌拍拍他的肩,“革命的号角已经奏响,战斗就在眼前了。”

盛江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道:“遭天谴的军火商,等着下地……”

话没说完,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盛江连忙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苏唐扬扬手里的试卷袋:“拿卷子。”

“哦……”盛江站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没别的事?”

苏唐把拳头从兜里拿出来伸到他面前,盛江条件反射躲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伸出拳头和他撞了一下:“我以为你要打我呢。”

苏唐笑道:“接着啊。”

“哦哦。”盛江把手伸到他拳头下面,苏唐松开,一粒大白兔落到他掌心里。

盛江看看糖,又看看他,一脸的受宠若惊:“给我的啊?”

“嗯,昨天那两袋姜饼的回礼。”

盛江小心翼翼地剥开放进嘴里,苏唐勾起嘴角,回头看了一眼:“快上课了,我回去啦。”

“嗯,路上小心。”

苏唐噗嗤笑出声来,转身下楼,半路想起什么似的,停在拐弯处抬头看着他:“对了,糖纸别扔啊。”

盛江用力点头。回到座位后,他展开手里的糖纸,看到背面用铅笔画了个抱着篮球的姜饼小人,头顶上正好是正面那只兔子。

范且凑过来:“这是个啥?”

盛江把糖纸夹到课本里用力压了压:“定情信物。”

宁萌闻言转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说什么来着?”

盛江嚼着糖冲她抱了抱拳,范且惊恐地看着他们:“你们俩定情了?”

宁萌想起童年被娃娃亲支配的恐惧,和盛江对视一眼,同时嫌弃地扭过头,留下范且独自一人品尝着他这个年纪不该面对的狗粮。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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